寧夏靈武的長棗是有年頭、有根脈、有風氣、有精神的。據(jù)我淺顯了解,有史以來的文字記載中,靈武長棗的栽培史最早應該追溯于先秦時期。
若按《詩經(jīng)》有關桑棗詩詞的記載計算,靈武長棗迄今應該有2500多年的栽培史;若按司馬遷《史記·蒙恬列傳》修筑長城、秦渠的時間計算,靈武長棗的栽培史也應該有2200多年了;若按著名學者史念?!逗由郊酚嘘P西北邊疆農(nóng)業(yè)開發(fā)歷史研究測算,靈武長棗在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就應該有了栽培的痕跡。
靈武長棗栽培的歷史需要史料驗證。比較可惜的是,這些史料中有關棗的明確描述顯得比較稀疏,再加上沒有太多的時間精力去整理、去挖掘、去探索、去研究,有關靈武長棗栽培史的年份長短,只能憑民間傳說或粗識印象繼續(xù)湮沒于歷史風煙了。
但有一個不爭的事實是:源于黃河青銅峽,流經(jīng)吳忠、靈武境內的秦渠,確實是秦將蒙恬當年負責組織開發(fā)的一條引水灌溉之渠,至今仍然發(fā)揮著重要作用,為沿線的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和人畜飲水提供著源源不斷的水資源保障。
而恰恰在秦渠流經(jīng)過的靈武東塔、臨河等鄂爾多斯臺地與毛烏素沙地交接地帶的沿山一側,至今生長著年份不等的大批上百年棗、梨、桑、杏、李等古樹,儼然是一支樹林兵團。
根據(jù)前些年靈武林業(yè)部門的粗略統(tǒng)計,在靈武城區(qū)東郊的東塔鎮(zhèn)、靈武園藝場,現(xiàn)存百年古樹2.6萬棵,涉及土地上萬畝。這在寧夏這樣的干旱半干旱地區(qū)十分罕見,在中國廣袤的北方大地也是極為難得。
多年前,我對幾個朋友說,靈武城區(qū)的這片萬畝百年棗林不僅是當?shù)厝说膶氊?,是故鄉(xiāng)靈武的財富,也是中國北方農(nóng)耕文明的一筆寶貴自然遺產(chǎn)。如果采取有效措施保護下來,應該是大有文章可做的,也是能夠創(chuàng)造綠色價值的。
在很小的時候聽爺爺說,靈武東塔的棗子很好吃、很有名,還是進獻宮廷的貢棗。后來到生活在東塔塔下的二姑母家玩耍,聽當時村里的老人說,饑荒年代,若不是棗子救命,好多人家早就餓死了。在他們子子孫孫的代際傳承里,長棗樹是當家樹、傳家樹,更是生命樹、精神樹。
自小生活在果園里的武金華,對棗林的一草一木、一磚一瓦比較熟悉,一見空地,就說這片是張家的,那片是武家的;這片是湯家的,那片是施家的;這片是王家的,那片是牛家的……
反正,已經(jīng)搬空了的棗林里,曾經(jīng)住過趙錢孫李等等的百家姓人家,自然也流淌著百家姓的生活氣息。盡管現(xiàn)在人去房倒園子在,但要提起樹,家家戶戶上了年齡的老輩人還是認得的,也是熟悉的。有時在園子里碰上幾個老人,就問這些樹是誰的?其中就有人如數(shù)家珍地說起一棵樹、一個院子的故事。
老人們講的故事都是真實發(fā)生過的,也是刻在他們記憶中的。比如湯家巷道,就是當年的湯姓大戶人家出資修建的。他們不僅在棗林間建起錯落有致的村莊,還彎彎繞繞地依林沿渠修起了村路,還請人依據(jù)林田間的坡度挑出了一條排水溝,以排堿降鹽。這條叫做湯家巷道溝的排水溝至今依然起著作用,仍然是這片棗林的生命線。
一棵樹能夠成為一個村、一個鄉(xiāng)、一座城、一個縣的生命樹、精神樹,足以見到當?shù)厝藢ψ匀坏淖鹬?、對土地的尊重、對生活的尊重,以及對根脈的尊重。
在我的家鄉(xiāng)靈武,能存有這樣一片萬畝古棗林,難能可貴,實為難得。這不僅是一群樹的幸運、一片土地的幸運,更是一群家鄉(xiāng)人的幸運。
人非草木,孰能無情。
這些年,利用工作之余的閑暇時間,我有意地深入寧夏山川各地尋訪尋覓,發(fā)現(xiàn)了很多值得敬重值得保護的名木古樹。
它們或隱于深山老林,或藏于山前坡后,或孤于寺廟舊村,或獨于荒蠻之地。植于崇禎年間的彭陽長城梁白馬寺內的六百年古槐,守望于涇源東峽村的420年胡楊和380年古柳,粗壯伸展于靈武崇興中北村的180年古桑,躲避在海原哨馬營的120年震柳,散布在隆德縣內的130年左公柳,成片成群林立于靈武東塔山坡地上的百年古棗、古李、古杏、古梨,站在西吉田坪南岔村口的110年古槐,隱于中寧石空黃河岸邊的150年枸杞,藏于中衛(wèi)南長灘的上百年古梨,深埋于賀蘭山下的億年硅化木……
一棵棵古樹如同一個個飽經(jīng)風霜的老者,披掛著歷史的風煙,飽經(jīng)著歲月的滄桑,沉默著自然的神情,茂盛著生命氣息。它們頭頂天穹、凝視遠眺、久久不語,伴人間、伴星空、伴時光矗然挺立,生而不孤、孤而不泣、泣而不屈、屈而不倒、倒而不死、死而不朽,儼然是大自然跨越時空交付給人間的一份神秘,抑或是天地萬物烙印在大地上的一份神諭。站在每一棵古樹之前,敬畏、尊重、肅穆油然而生,也令人沿著古樹之根通達至一個個不可企及的大地之靈,通達至一個個不可觸摸的歷史時刻。
每尋到一棵古樹,內心升起的不是發(fā)現(xiàn),而是深深的歉疚??粗恍┮呀?jīng)人去墻倒、唯有古樹靜守的村落樣子,內心感慨萬千、嘆息不已,也有些無法言語的痛惜。人走了,樹守著,還能讓人想起曾經(jīng)的故鄉(xiāng)。如果人走了,樹也沒了,夢中的故鄉(xiāng)又是什么樣?
在我心里,每一個故鄉(xiāng)應該是枝繁葉茂的樣子,應該是煙火裊裊的樣子,應該是耕讀遺憾的樣子,也應該是樹老人在的樣子。而現(xiàn)在,因為人的遠去,有樹的故鄉(xiāng)也不成其為故鄉(xiāng),有根脈的地方也因為后來者的熟視無睹也不成其為故鄉(xiāng)。故鄉(xiāng),該用什么樣的方式挽留,又該用什么樣的心情面對?
尋尋覓覓,覓覓尋尋。
看看古樹,言勸一些走出去的鄉(xiāng)人多回來看看、多回來走走,多吃吃家鄉(xiāng)的飯,多種種家鄉(xiāng)的樹,多嘗嘗家鄉(xiāng)的棗,多聊聊家鄉(xiāng)的事兒。說不定哪天走不動了回來了,坐在一棵古棗樹下看著夕陽、沐著黃昏,會有幾句古樹說出的話讓人怦然心動、魂兮歸來……
有人的地方有根脈,有樹的地方更有根脈。不信,就到靈武東塔百年棗林看一看。(史振亞)